印缅战场的回忆

                                      出师不利撤走印度
    1942年3月，日军开始进攻缅甸，企图截断我对外交通线滇甸公路。中国政府根据《中英共同防御滇缅路协定》组成以第五军、第六军、第六十六军的中国远征军，以罗卓英为司令长官，第五军军长杜聿明为副长官，受中国战区参谋长美国史迪威将军的节制，浩浩荡荡，入缅参战。
    当时，我在第五军所辖新编第二十二师炮兵营第二连当排长。1942年，部队在云南的楚雄车运入缅，作为军的预备队部署在平蛮纳。此时仰光已经失守，先头入缅的第二百师正在同古前线浴血奋战，正面狙击敌人。第九十六师在第二线进行防御。右翼普罗美、仁安羌为英军防地。左翼棠吉一线为第六军甘丽初部防区。4月下旬，战局急转直下，同古失守，第二百师师长戴安澜阵亡，正面防线被敌突破。第六十六军第三十八师孙立人部在仁安羌解救英军后，右翼防线崩溃，副师长齐学启和一些官兵被俘。孙立人率残余部队随史迪威，罗卓英及长官部人员赶在雨季之前，从缅甸西南方向穿插过去，不到一个星期就进入印度的东南边界内的英普哈尔。4月29日，日军56师团攻占腊戌后，迅即组成一个以装甲车为先导，并用汽车百余辆载运步兵快速部队，沿着滇缅公路追击我从缅甸退回的第六十六军，军长张轸所率新编二十八和二十九两个师的残部。在敌人虚张声势的威胁下，狼狈溃逃，遂使敌人如如无人之境，畹町、芒市、龙陵相继陷落，一直进抵惠通桥，形成隔江对峙局面。
    甘丽初的第六军所辖第四十九师、四十二师、五十五师防守棠吉的左翼阵地，亦被日军突破，溃不成军，残部六千余人，从缅甸的景东，退到云南思茅地区。靠近滇缅边境重镇密支那，八莫相继失守，堵截了第五军回国的归路。此时，入缅第五军除第二十二师尚称完整外，其余都伤亡过半，第二百师及军辖补充团残部由二十二师副师长黄翔率领逃到滇缅边境，越过高黎贡山，撤退到滇西的曹涧。军部直属部队由杜聿明率领朝缅甸西北方向，进入野人山向印度东北的印缅边境的利多集结，第二十二师担任后卫掩护撤退。适逢雨季，日军亦未追击，缅战至此告一段落。
                                          苦难的历程
    1942年5月初，第二十二师在师长廖耀湘率领下，从平蛮纳沿铁路线朝缅甸西北方向撤退，到达英岛小站时，听说前面车站八莫已为敌军占领，只得把重武器和车辆辎重 全部烧毁，离开铁路线进入缅甸西部的野人山。野人山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里面高山起伏，河道纵横，并无交通路线。虽有少数山头人利用旱季河谷行走，但雨季山水暴涨，河床淹没，道路就不通了。我军进入丛林后，适逢雨季，天天滂沱大雨，山陡坡滑，上山连攀带爬，下山连溜带滚，日夜不停地翻山越岭，过河渡水，有时还得在山上停留等大水退后，才能继续上路。自烧毁辎重后，补给来源中断，虽有骡马驼运部分粮食和食品，但因行程缓慢，每天走不上几英里，日久时长，吃的问题越发严重。虽有电台与在印度的长官部联系，又以天雨昏暗，部队穿插在深山密林，分机无法空投。后来带的粮食没有了。就挖芭蕉根充饥，外形白嫩，吃起来苦涩麻口，而且吃得进屙不出。在丛林中，树林长得既高又密，枝繁叶茂。树叶上寄生长脚蚊子和蚂蝗，不时掉下来咬人吸血。所谓宿营，既无房屋又无帐篷，只是用树下长的芭蕉叶搭个棚子，烧堆篝火，驱赶蚊子，蚂蝗，三、五人一起围火而坐。树上的猴子，一到黄昏咯咯地叫个不停，这样的日子，不知走了多久。有一天到了伊洛瓦底江上游的大洛（又译为泰罗），这个村子比较大，沿河两岸都有房子，河的北岸还有一座红砖洋瓦的英国教堂，但人都走了，部队用竹排，撑过河去了，载回了一千多斤稻谷，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幸盟军分机找到我军位置，投送粮食，才是残留的几千人免于饿死。这里的山头人，真是野人，男的不穿衣服，女的则用一块布遮着下身，走路像猴子一样的跳，非常轻捷，他们用火种粮食，种鸦片换钱，有语言没文字。从大洛到印度东的利多只有20英里，走了一个星期，中间路过新平洋，美机在这里又空投了粮食和药品，还在这里设了收容所，收容病人。6月中旬，到达印度东北部的利多，又坐了一晚的火车，就到了兰姆珈营地。
    我师在行进中，沿途见得最多的是死尸，有单个的，也有成堆的，我们是看着沿途死尸为路标走到兰姆珈的，究竟死了多少人，没有具体的数字，不过我军进入丛林时，大概是两万多人，活着到达兰姆珈的只剩两千多了，真是“九死一生”！这些葬身异国的白骨，都是远征的官兵，其中也有不少黄埔同学。现在回忆起当年亲见的情况，我不禁一阵心酸！
                                          磨剑兰姆珈
    兰姆珈兵营位于印度加尔各答西北约两百公里，原是英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建的战俘营，在后改为英军兵营。这个兵营面积很大，分五个区，共有二十栋营房，一栋营房可驻一个团，一间兵舍，上下两层床位可驻一个连。中国驻印军的新编第三十八师和新编第二十二师及驻印军总指挥部驻在这里。
    1942年6月中旬，部队到达兰姆珈后，稍自休整，随即进行整编。将进入印度的第六十六军所辖新编第三十八师及第五军的直属部队和所辖新编第二十二师合编成新编第一军，所缺兵员由国内空运新兵补充为两个足额的师，被服及武器统一换成美式装备。师的番号不变。师长人选仍由孙立人、廖辉湘担任。归中国驻印军总指挥史迪威和副总指挥兼新一军军长郑洞国统一指挥，进行整训。
    1942年秋，部队整编后不久，蒋介石和史迪威前来视察。蒋介石集合部队讲了话，勉励全军官兵要发扬中华民族爱国精神，刻苦学习，刻苦锻炼，把部队训练成精锐之师，威武之师，打垮德意日法西斯轴心国，会师印度的迷梦。消灭日本帝国主义。史迪威也用华语讲了几句，要美中英团结合作打败日本侵略者的话。
    1943年春，中美英合作主办了一个兰姆珈训练学校。这所训练学校的对象，除轮流训练中国驻印军的干部外，还对在中国境内收美械装备的十二个军的师团级干部，空运来此学习。学校设有各兵种的训练班，训练时间一般为六个星期。训练方法是根据各兵种情况决定，主要为兵器训练，是受训者了解各项的名称、性能、善于分解、结合。射击训练，是受训者善于使用各种兵器来发挥火力。战术训练，通过沙盘教育和班排连的实兵指挥，使受训者如何掌握和运用自己指挥的队伍发挥战斗力。教官都是美国人，通过翻译讲课。管理人员有美国人，也有中国人。训练期间，时常利用电影进行投影讲授示范，也常举行各种演习，如野营实地演习，森林地战斗多兵种陆空联合演习。我在炮兵训练班和空中观测训练班接受短期训练。
    在兰姆珈从1942年秋到1943年冬，在这将近一年半的时间里，部队没有战斗任务，我们受过了很好的训练；我们得到精良的装备；我们锻炼了强壮的身体；我们培育了旺盛的斗志；我们充满了胜利的信心！“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们期待着战斗！
                                     反攻缅甸消灭日寇
    为了打通中印交通，使美国援华物资大量输入及早完成中国战区总反攻的准备，1943年冬，由史迪威所指挥的新一军以孙立人的新编第三十八师，廖耀湘的新编第二十二师两个全美械装备师另配置了两个主炮营，一个战车营和美军一个混合团，一个机械化工兵队，这个工兵队机械功率高，功效也高，几个小时可以修成一个小型分机起降场。几个小时就从前沿阵地修条汽车跑道到团指挥所。还加以不受限制的空军支援。军、师、团都派有美军联络参谋组，营连派有联络员，当时我在新编第二十二师炮兵营当连长。
    1943年冬，全军开始由印缅边境向东一面攻击前进，一面修筑中印公路。出发前，我师师长廖耀湘作了战斗动员讲话，他说：“这次反攻缅甸，打通中印交通，是我们的神圣任务。我们没有退路，只许前进，不许后退，只许胜利，不许失败，我们与日本帝国主义的斗争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我们满怀着家仇国恨，报仇雪耻的决心，决不手软，一定要把日本鬼子斩尽杀绝······前进！”战斗开始，第三十八师担任主攻，一举攻占了缅北的新背洋。随即修公路，修机场，还从印度的马格利达铺设一条输油管，随军输油供空军和机械化部队使用。我第二十二师从左翼进攻，以一个营的兵力，歼灭敌人一个大队占领了大洛。此时，上级指示：必须在1944年雨季来临之前，将盘踞在马拉高、孟媛、卡马英地区之敌十八师团消灭。我师接受任务后，师长廖耀湘责成美军空军将敌后方公路、桥梁全部炸毁，破坏敌军补给线，然后我军进抵伊洛瓦底江支流虎康河左岸，与敌隔河对峙，相互炮击，美空军同时支援轮番轰炸，将敌军掩体、碉堡彻底摧毁，再遣坦克进行冲击，步兵跟踪扫荡，敌终于不支向孟缓撤退，我军进占马拉高。
    在进攻孟缓时，敌军顽强抵抗，我军除用陆空协同，将敌阵地彻底破坏外。师长命令第六十四团第一营营长张片帆率领全营协同军部直属战车营所派战车三十辆，迂回到孟缓东面瓦鲁班，突袭隐蔽在茂林深处的敌十八师团指挥所。打乱其指挥系统，又命令第六十四派一加强连（附重机枪两挺）埋伏于瓦鲁班以东之公路旁截击逃敌；命令我带超短波步话机一部及观测器具，潜伏于敌炮兵阵地附近测定敌方炮位，通知我炮兵定点轰击，摧毁敌炮兵阵地。当时我战车及突击营冲进敌指挥所时，敌师团长田中新一中将及指挥部人员，猝不及防，仓皇逃窜，逃入一丘林深处。“大日本帝国陆军第十八师团长印”的官印也成了我军的战利品，据说在后盖印的纸，一张可换美军手枪一枝，美国人把它当做战利品。
    美缓之敌，由于师团指挥部遭袭击，上下失联系，左右无依附，又遭美机的空中轮番轰炸和我地面炮火的猛烈轰击，伤亡惨重，东逃西散，遭我伏兵击毙的就有三百余人，战马八十七匹。我军还缴获敌大炮十二门，俘虏只有五个，其中一个还是我国东北人。我军进占敌军缅北重镇孟缓后，乘胜追击，进抵卡马英，南亚色地区。
    孟缓战役后，国内空运了第三十师，第十四师，第五十师来扩充驻印军，把新编第三十八师，第三十师归入新编第一军建制，任命孙立人为军长。新编第二十二师、第十四师、第五十师编为新编第六军，任命廖耀湘为军长，这时我军已进驻卡马英。
    扩编后不及，雨季来临。缅北战场上，中国驻印军都占驻在高地上，日军第十八师团残余部队都被我军围困于低洼森林中。其师团长田中新一中将，就是在雨季中死于森林深处，士兵病饿死的就更多了。日军虽处绝境，拒不投降，四散逃窜。有一次，我在一掩体里发现日军一个散兵，我丢了一个手榴弹没把他炸死，他跳出掩体，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猛地对我冲刺过来，被站在我旁边的士兵用冲锋枪打得血肉模糊。还有一次，我拿了一把砍刀，到林子里去砍树，不提防柴杈中窜出一个日军散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枪冲刺到我的面前，我猛地一手抓住他的枪杆，举手一刀砍在他的头上，他哇地一声倒在地上，我又惊又喜，心中有一种异样的快感。
    1944年下半年，雨季过后，新一军率先向密支那地区挺进，打击前来增援缅北的日军第五十四师。新六军继续扫荡在缅北的第十八师团日军残部。到1945年1月27日，驻印军的新一军与从国内滇西出击的远征军正式会师于畹町附近的芒友，从此中印公路完全打通。新六军将日军十八师团完全歼灭后，亦已进抵八莫附近的西口，在廖耀湘将军的率领下，奏凯班师，空运回国。